1. [秀芬的見證]
陪伴公公走過人生最後的旅程
我的公公是花蓮太魯閣族的勇士,在他87歲以前都是自己照顧自己。上山打獵、放陷阱、蓋小竹屋、養雞、種菜是他生活的日常,從不喊累,樂在其中。
每逢年節回去探望他,公公總是和我先生促膝長談到天亮,我們非常珍惜與他相聚的時光。每當假期結束要返回台北的時候,公公總會送給我們好幾隻他自己養的土雞及自己種的菜,並且在啟程前為我們全家祝福禱告。這就是令我敬佩又可愛的公公。
2007年4月的某日,親戚來電說公公失蹤了,他們著急地找了一整天,都找不到他。隔天,他被路人發現睡在路邊,路人報警後,熱心的警察把他送回了家。原來是他忘了回家的路,累了就倒睡在路旁。這樣的事在半年內就發生了2次,先生和我都不放心,於是決定把他接到台北來照顧。
到台北後,我們帶著公公到醫院做腦部斷層掃描和認知功能的檢測。結果確認他罹患了輕度的阿茲海默症,醫師以藥物來控制他的病情。起初公公還願意配合住在台北,但過一陣子就吵著要回花蓮。畢竟那是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家鄉,老朋友、老鄰居都在那裡。在台北生活也不比在花蓮來得自在。
他幾乎是天天日夜的吵鬧,鄰居們也是不堪其擾,甚至要求我們搬家。所以,我不得不挨家挨戶去解釋並請求諒解,這才平息了怒氣。公公如此的舉動其實也影響了家人的睡眠時間。影響最深的,莫過於當時正在求學的兩個女兒。白天她們要承受課業上學習的壓力,晚上又無法好好地休息,這對她們來說實在是精神折磨,體力嚴重透支,為此女兒向我們提出了抗議。
於是,我們開始打聽安養中心,但每個月2至3萬元的費用,對我們來說負擔真的太沉重。我先生是養子,公公膝下無子,所以照顧公公我們責無旁貸。最後,我們決定還是自己來照顧,也決心學習與公公和平相處,忍受包容他因不適應生活所發出的吵鬧。
我發覺照顧公公,心臟要夠強。有一天已經是公公第三天沒有睡覺,我們全家人都非常地疲憊。約莫凌晨4點,他騙我先生說他想睡覺了。我先生說:「對啊,我也很累了,我們就去睡覺吧!」扶他上床後,我先生也回房休息。才躺下來沒多久,突然聽到不尋常的聲音。原來公公從我家唯一一個沒裝鐵窗的窗戶跳了出去。當時公公以為我們家是住在一樓,他聽到有聲音一直對他說:「只要從那個窗戶出去就到花蓮的家了。」可是,那時我們是住在三樓,他就這樣掉到了一樓。
我們都嚇壞了,以為公公會性命不保,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,連警察都來了,還拍了好多照片,因為是事故第一現場。警察以為是我們蓄意把老人家推出去,直到我拿出公公的病歷,他們才相信是公公自己跳窗摔落。
把公公送到醫院後,連醫生也不敢置信,因為做了幾項檢查發現,他居然沒有粉碎性骨折、開放性骨折或顱內出血的情況。一個87歲的老人家,從三樓掉下去居然會沒事,這真是上帝的看顧與保守。但也因為這麼一摔,公公的腿受了傷,有點半瘸,行動較受限制,我們反而比較好照顧他。
與公公一起生活的期間也發生許多有趣的事:像是公公把馬桶當成高麗菜,用力拔馬桶、把歐巴馬看成某個親戚跟電視聊天或對罵,或在客廳做出拔草的動作。雖然偶有諸如此類的趣事發生,但也有不少辛酸事。
我和公公之間最大的障礙就是語言不通。他說的是太魯閣族語,我實在聽不懂,因我是閩南人,所以只能跟他比手劃腳。但相處的時間久了,我也能聽懂一點點。最感恩的是,當他心情不好罵我的時候,我一句都聽不懂。我先生常說:幸好妳聽不懂,否則妳一定會很生氣。
我也曾因為照顧公公到精疲力盡,又和先生在溝通上出了問題,所以當時我們起了很大的衝突,我憤而離家出走。家人在情急之下四處尋找我,連我娘家的人都被驚動了。對我來說,這樣的難處已經大過我自己的能力所能承擔的範圍。我實在太委屈難過了,於是我求問上帝,也跟上帝傾訴我自己心中的苦楚。沒想到上帝給我一個答案:「十年抵一年」。當時我的內心深感困惑,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為何。最後才明白原來是:我公公87歲,我起碼要照顧8年,如果活到90歲,那就是照顧9年。
上帝要我們負起照顧公公的責任,主也把一段經文一直放在我心裡,就是「我若甘心做這事,就有賞賜;若不甘心,責任卻已經託付我了」(哥林多前書9章17節)。因著上帝的話,我學會順服和忍耐。有一次,公公突然清醒過來,告訴我先生說:這個媳婦對我真好,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媳婦了。這句話真是安慰了我,頓時覺得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2016年2月是他跟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農曆新年,年假結束後他就被主接走,享年97歲。聽我先生說,他在離世之前看了我先生一眼,似乎是在做最後的道別。之後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,就安詳的離開了,沒有任何的痛苦和爭扎。
回想起來,這9年照顧公公的日子,有歡笑也有淚水。一路上,家人們一起尋求上帝的幫助與力量,也一起學習包容與接納。這是我們全家人最緊緊相依、也是最懷念的9年時光。
—作者陳秀芬|土城貴格會師母